我知道冬半年夜长,但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半夜就醒了,窗外黑漆漆一片,像是五更还没到。
再次睁眼,又一觉醒来,实在是神清气爽,睡意全无,然而天色还是昏昏沉沉。我翻了个身,妻子正睁眼看着我。
你也睡不着?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
好像不是睡不着的问题。
我披上外衣,爬下床,去侧室看了一眼,事情才变得怪异了起来。
这是我平时看书画画的地方,此外,还放着不少小玩意,其中就有一个刻漏。我习惯在太阳落山前把它翻过来,太阳出来后再翻过来一次,然而现在上层的沙已经漏尽了。
我便出门,仔细看了看天色。也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南方天空露出些微弱的白光。
夏天暴雨的时候,乌云很重,倒是有可能把整片天都遮住,可现在春节刚过完没多久,即便下也得是雪,或者…我弄不准,大概是冰该化了的时候了吧,那下的是雨夹雪?
没有任何像是水的东西从天上掉下来。
我仔细想了想,似乎只有夏天或者秋天才有那么多的云吧,冬末春初…真不像是有很多云的时候,我记得春雨总是很少的,对我们种地的来说像金子一样。
而且,再看看天上,黑得那么均匀,要是云的话总是有薄有厚的吧,反正我觉得,那就不是云。
我觉得,天外本来就是黑的,只不过太阳和星月每天东升西落,把天地照亮了,在没有月亮而星星又少的夜晚,天基本就和现在差不多黑,而太阳又比月亮要亮得多,所以太阳在天上的时候,世上就是白天。现在应该是星月潜到地底下了,太阳却没能按时出来。
这个猜想甫一形成便得到我的信任,毕竟我急需一个说法来满足我的好奇心,至于为什么南边有些亮光,那就很好解释了,太阳既然没有按时出来肯定另有原因,那或许就是太阳被困在南方了,至于南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把太阳困住,那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我也不用关心那么远。
我遂回到屋中,喊起妻子做粥。匆匆吃了些饭食,便准备出门下地。如今正是春耕时候,没有太阳也罢,以后大概会出来的,可不能耽搁了犁地。
牛棚里的伙计并不觉得自己该干活,但在一番软硬兼施后,还是睁开眼被我牵走。
还好南边天空能传来些亮光,虽然几乎看不清什么东西,但起码不用打着灯做活儿——我虽然识文断字,也舍不得烧一整天灯油,只是不知道明天太阳能不能正常升起来。
……
这时节按理说还比较冷,尤其是今天还晒不到阳光。我和妻子穿的都比较厚实,干了半天活也都有些热了,但我总觉得有热风传来。天上有几撮比起星星更像是火苗的光团,似乎排列成了一个圆环,之前被山崖挡住没看到,下到地里才发现。热风似乎是从那些东西的方向传来的,我猜想,会不会是那些光团散发的热气,扑到地上后又四散开来?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大学士——刘大学士!”我看到王家小子气喘吁吁地跑到我地里,“刘大学士,天上有人来了!长老们请你过去。”
我闻讯大吃一惊,随后又心里一沉。我是外来户,若是有什么仙缘,村里老人岂会这么客客气气来邀请我?定是有什么难缠之事,想让我替他们解决。
我对那小子说:“你先别急,喘口气,跟我详细说说怎么回事,什么是天上人?”
那小伙到现在还面容夸张,仿佛真的见到神仙鬼怪之物了一样,“今天太阳不是没有出来嘛,福栓是第一个发现的。他往常都是天刚蒙蒙亮那会儿准时起来,今天醒了之后看天还没亮就继续躺着,他说自己闭着眼睛数数都数到十千了还没看见天亮,就穿上衣服出门看看,他上北皋一看发现东南一角天上有一线亮光,就觉得铁定是有古怪,不管怎么说天是到了该亮的时候了。”
“然后他就回村里吆喝,叫人们起床。人们也都反应过来不对劲,但没人敢出门。铁柱平时跟福栓玩得最好,不顾长辈劝偷跑出去了。铁柱说福栓带他去北皋看天,他也看见东南一角那片亮光了,他俩在那没玩多久,突然天上又有新的光团出现。”
王平安给我指了一下,就是我才发现的那一圈暗红色光团。
“铁柱说那光团是凭空就出现的,也不是一下就出现,是一点一点出现的,就像有一块板子隔着,然后板子一点一点被拿开那种。”
“后来呢,天上人从哪来了?”我追问道。
“刘大学士,你看我这还有任务在身,咱一边过去一边说呗。”那王平安也挺不好意思,“村里老人还有别的一大帮人在那儿等着呢。”
我觉得,这事要是真的,好像比犁地对我更有吸引力,况且既然是指名道姓请我过去,我也不好意思一再推脱。
我把犁刀撂下,不好意思地看了妻子一眼,公事在身嘛。
王平安走在前面,继续说:“那一圈光团出现后,铁柱说又出现了一个金黄色的光柱,我想想铁柱怎么形容的,哦,像一个宝镲发出的金光。当时他俩还不知道那是个宝镲,就是那个光像是从镲里发出来的形状。”
“后来怎么了?那个镲掉下来了吗?”既然现在知道是个镲了那说明是离近了看见了吧。
“也不能说掉下来,铁柱说那个镲飞来飞去,那个金光好像越来越近,最后落在后山里了”王家小子补充道。
“这么巧,就落在咱们村附近?”我也感慨。
“嘿就还这么巧,没准十里八乡都有人看见,可他们过不来。”
“那俩孩子过去了吗?”
“那可是神仙法宝啊,福栓想过去看看,铁柱本来担心冒犯到仙人不敢去,但是又心痒难耐悄悄跟在福栓后头了。铁柱说那镲落地后依然金光大盛,他们本来就在附近,没过多久就找到了。他也看清那东西长得像个镲了。”我一边跟王平安了解情况,一边摸着黑快步走着山路。
“快到了吗”
“快了。铁柱就在后面远远地看着,那福栓却真是胆大,直接走到那宝镲旁边。突然那宝镲就有了反应,里面就出来一个神人,把福栓拉进法宝里,没了动静。铁柱立马捂着眼睛扭头逃跑,跑回村里找人。村里老人赶紧招呼我们几个胆大的汉子还有福栓父母跟着铁柱又过去了。”
“那现在情况怎么样了?福栓出来了吗?”我继续打听着情况。
“人们都不敢靠近那法宝,一筹莫展,老人们说您见多识广,派我来请您。”
我也是一阵头大,真以为我就有办法?谁不是第一次碰见这种神仙鬼怪之事!况且本来我还不信这些呢,论神鬼之事我知道的也不比那几个老头多。
“那个神人什么样子,可有什么特殊?”我随口问道。
“铁柱当时在他们背面,也没看到那神人的正脸,但是那神人高一丈有余,抓着福栓跟抓只小鸡一样,一看就不是凡人。”王平安回忆着铁柱的说法。
我一边赶路,一边分析着,那神人何故下凡先放一边,为何要抓一个农家小孩?这怎么想都不是正道行为,可从天上来的不是神仙难不成是妖魔吗?
这又回到天上有什么的问题上来了。以往的天空,白天有太阳照亮,太阳下有时是白云,有时则没有。如果天上有天宫天庭,那没有云的时候为何看不到它?如果没有天宫,那神仙会住在哪,星星上面吗?我转念一想,星星和星星之间的距离就像郡城和郡城一样遥远,神仙也不一定能很快就飞到其他星星上吧,那这样就不好管理,会不会神仙之间不存在这样一个管理他们的天庭呢?这样一来,有神仙下凡,偷偷吃小孩也就可以理解了。
不对,妖怪吃小孩是为了修行,神仙都长生不老了,干嘛特意下凡来吃小孩呢?
嗯……也不一定是为了吃小孩吧。我心思飞快地跳跃。神仙来地上了…抓住了一个小孩…这个小孩既没有身份也没有灵气…这个小孩是第一个来的…嗯?我突然发现了特殊之处,福栓唯一的特殊之处在于,他第一个跑过去看热闹。那这个看热闹的人身上唯一的价值是……问路!
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了,神仙不缺财富不缺寿命也不缺地位,但有一个东西永远对他们有价值,那就是信息。他刚来地上,不论为了何事而来,必定是人生地不熟,正好有个小孩在法宝外面晃悠,那就找他了解了解地上的信息,只不过这个过程可能不太礼貌——神仙高高在上嘛,对小孩不讲礼貌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不伤害孩子就行。
“刘大学士,村民们和那宝镲就在前面。”
我到了案发现场,这里四周基本空旷,中间是一块平地,这种地方哪个县都有,没什么特殊的。村民们离那镲二三十丈远,见我来了,纷纷打招呼,什么尊者啊博士啊大能啊,能想到的敬辞全用上了,我来村里好几年还是第一次享受这种高人般的待遇。几个长者也是笑脸相迎,好像我一定能把小孩救出来一样。其实不是我一定能救出来,而是如果有希望能把小孩救出来,那我就是唯一的希望了。
我没多理会那些村民,直接走到人群最前面,观察那“镲”。
太厚了,看上去还是实心的,而且只有一瓣,一看就擦不响,应该不是乐器。
况且这东西直径有五六丈了吧,这谁拿的起来?
不开玩笑了,显然这是那位神仙的代步工具。汉天子出门还要抬着呢,神仙也不能去哪都自己飞吧。所以虽然看不懂这法宝的外形,但是肯定有飞行的功能。
这法宝通体大概是银白色,但不像是银做的,肯定更不会是铁。我也不太懂五金,那就当它是天外的金属做的吧,毕竟神仙肯定瞧不上地上的金属。我发现它通体大部分地方刻有纹路,但与我常见的纹路大不相同。这些纹路既不构成一幅画面,也几乎没有美感可言,甚至不像是用来装饰的——我承认我的想法有些离经叛道,但这些简单且规律的纹路如果是用来装饰的,那还真不如没有,起码简洁也是一种美。
除了规则的纹路,法宝上还镶嵌有三颗琉璃,当然,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琉璃,我也没见过真琉璃,总是就是一种透光的宝石,金光就是从那里面发出来的。“镲”的凸起处有一扇门,门下面有一个梯子,看上去是方便进出用的。
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值得观察的地方了。顶部太高,我看不到,底部就算了吧,我钻进去没准也被吃了。
我靠近了几步。那法宝没反应。
话说神仙应该能看到法宝外面的情况吧,就算看不到也能感知到吧,不然我们一帮人在这围了半天岂不是对牛弹琴?
过了一会儿,我试着又靠近了几步,并跟神仙打了个招呼:
“詴!你好?”
就在我犹豫要不要继续靠近的时候,门开了。我几乎能听到身后福栓爹妈的心跳。
“你好。”一个神人走下了法宝,另一个神人抱着昏迷的福栓,也走下了法宝。
要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眼前的二人身高都几乎是我的两倍,莫说是天上来的,就算是山林里的野人,我也不能当做寻常事啊。
我端详这二位神人的外貌:头戴金属头盔,看不到面容和表情。身高的确有一丈,皮肤是暗红色的,看着不像肉,手挺长,站着能够到膝盖。关节处还有些金属外壳,不知道是装饰还是盔甲。我斟酌着语言想要开口,却没有什么成果。
还好,那神人没等我先问,就解释道:“孩子昏迷了,不会死。我们善意而来。”
说实话,这人不会说话。这话听着就不自然,也不是意思表达不完整,就像是那种刚学会说话就拿来用了。
当然,这是后来的想法,当时哪顾得上赏析他的口语啊,鬼使神差地就把孩子抱过来交给家长了。我心脏是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
“你们从哪来?”我问了个自己都觉得蠢的问题,然而他们的回答却让更人摸不着心脏。
“我们来自&%¥#@,路过这里,停留不久。”其中一个神人说了一个不是汉语的名称。
啥?那是哪?你们不是天外来的吗?
“那是你们居住的星星吗?”
“是的。不是。我们居住在那里,但那是不发光的星星。”这样的回答令我有些错愕。但继续追问下去似乎偏离主题了。于是我回到了关键的问题上。
“你们是神仙吗?还有其他人来地上吗?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是其它不发光的星星上的生命,你们的大地同样是一颗不发光的星星,你们是这颗不发光的星星上的生命,我们的战船停靠在天上,发现这里有生命,派我们小队来调查。”
这句话信息量很大,我要消化消化。
战船,肯定是打仗用的,他说自己不是神仙,而是跟我们差不多,也就是他们的家乡也有很多人,也有国家,那以他们的个头,星星上能住下吗?
“我们的大地很大,你们的家乡也这样大吗?”
“你们的大地是一颗直径约四千千丈的不发光的星星,你们的文字里有“球”,我建议把大地叫做星球。我们的家乡星球更大。事实上,发光的星球远比不发光的星球更大,只是你们离得远而看不清。太阳是离你们星球最近的一颗发光的星星。”
我有很多疑问、很多震惊,但我更迫切地想知道太阳去哪儿了。
“你提到了太阳。可我今天没见到它。”我询问面前的天外来客。
“哦。是战船。我们的战船停在了这里,它挡住了太阳。不必担心,它很快就会离开。”
“你们在进行战争吗?为什么战船要来到这颗星球?我们会受到影响吗?”
那天外来客想了想,终于明白我的疑惑在哪里:“我们家乡只有一个国度,我们的战争是对其它星球的。你们的星球太过落后,受到法律保护,我们不能在你们星球附近开战。”
最想不通的几个问题好像已经解决了,我试着整理心绪。据天外来客所说,首先,我们的大地是一个挺大的星球,这种星球不止一个,并且上面也有很多“人”生活。其次,太阳和星星差不多,太阳离我们近,别的星星离别的星球近,星星之间离得很远。最后,外星的客人开着战船路过我们星球,船大得把天和太阳都几乎遮住了,他们派两个人下来来参观这里,参观完很快就会离开,太阳会重新照耀田地,福栓也很快就会醒来。
好,好,好。我的任务圆满完成了。
我只想尽快离开这里,跑回家,抱着老婆再睡一觉,天上有什么,天外有什么,关我屁事。
我说:“你们下来调查,还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言外之意就是我待不下去了,你们办完事没有。
“我邀请你来我们的船里参观,并检查你的健康,你是否愿意?”
我跟着他们上了船,大概是有一阵天旋地转,似乎又走过了许多回廊和房间,或许还在琉璃做的大窗子里看过弯曲的大地和刺眼的太阳,但我不愿回忆这些事了。我应该是在他们那艘挺大的战船上的一张床上躺下后,就不记得后来发生的事了。
再一次醒来,还好,妻子就睡在我身边,阳光在窗外蔓延。
她告诉我,我睡了十五天,还发热,昨天才降温。
她告诉我,我没病没灾,还能活两三百年。
我问她,谁告诉你的。她说,那几个老头别的什么也没说,就说我还能活两三百年,然后把昏迷的我抬了回来,还说这是福气。
我说没事,就是福气。对了,我救出来那个福栓怎么样。
睡了七天就醒了,也发热了,看来福气没你多。
我穿好衣服,下床,感觉精神无比。拿起书来,一目十行。犁了一上午地,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把半个月耽误的活都做完了。中午吃了十几个馍,感觉还意犹未尽。她说福栓现在一拳能打碎石板,我试了一下,一拳把磨盘打碎了。
没事,有这力气,不用再心疼一个磨盘了。
大概是我和福栓跟天外的客人接触的比较久吧,身体都有了些变化。我接触的更久一些,变化也更大,或许真的是他们身上有一种“气”,能够传播到附近的人身上。
两年后,村子里所有人一顿都能吃十个馍。
五年后,八里外的隔壁村子也沾上了福气,并且人们发现了第一只长达两丈的大虫还有第一只长达五丈的长虫。
直到我尝试留下记录的时候,那件事已经过去四十三年了,整个汉王朝似乎已经接受这种福气的存在。人们把进化后的体质分为后天一段到九段,这些突然增长的力量让一些人走上占山为王的邪路,却也让一些人在押镖和斩妖除魔的生活中找到自在。江湖一片腥风血雨、欣欣向荣。
传说,汉文帝三年,正月廿四,金乌谋反,挟持太阳逃往南方。天庭派尾火虎、翼火蛇、觜火猴、室火猪前去捉拿。那金乌仗着太阳真火,竟与四位星官相持不下。关键时刻,三十三重天之上的太上老君出手,持紫金红葫芦把那太阳火焰和光芒尽数收去,才把那金乌耗的败下阵来。因神仙斗法耽误了农时,太上老君把葫芦底的神水洒向人间,让人间生灵沐浴福泽,更易感知天地灵气,踏上修行路。后天强者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先天强者也时常在江湖中留下传闻,其中有一个“不老半仙”容貌如同年轻书生,几十年不曾变老,与其夫人一同浪迹天涯,从未有人或妖兽在他手下撑过三合而不败,隐隐有天下第一的名头……
哈哈,故事都不需要当事人来编。那天的亲历者除了闭口不言以外不用做任何事,神话自然而然就在坊间流传开来。至于真相…我只是不愿回忆又不甘忘掉,就让它随我销声匿迹之日永眠于地下吧,若是将来哪个盗墓贼或者探险家挖到了这篇文章,又有谁会去相信这里面的内容呢?
汉武帝元光二年记。